新年伊始,一个在冬日雪后步行几公里去上学,到学校时满头冰花的“冰花男孩”在网络上受到了人们的关注。很快,大量的善款和捐赠涌向这个不为人知的云南村落,关注起乡村教育问题。
这是一个制造奇迹的时代,只要能够吸引到足够的目光,大量的资金就会迅速聚集。持续迅猛发展的教育行业亦如此,在资本的助力下越来越光鲜。资本投入对教育质量的提升作用毋庸置疑,然而,当教育被资本裹挟,教育公平的底线所受到的挑战更值得关注。
“影子教育”自成体系
在教育部门深入推进义务教育均衡发展的同时,在线英语、在线作业等新兴互联网教育企业通过“影子教育”的方式,满足了人们强烈的补课需求和追求特色教育的冲动。所谓影子教育,是存在于正规学校教育之外的课外辅导的学术名称。
数据显示,2020年,教育培训行业市场规模已经超过8000亿元,参加学生规模超过1.37亿人次。预计2020年,中国在线教育市场规模将突破3000亿元关口。
在北京,一位两个孩子的母亲在假期为每个孩子都报了数学、英语课外辅导班,每月4000多元的教育开支占了家庭的大部分流动资金。“现在的培训班和以前的不一样,你不得不佩服这里的老师有过人之处,孩子们喜欢上课。孩子渴望学习的眼神是每一个母亲都无法拒绝的。”在她看来,两个孩子分享了家庭的财富,如果只有一个孩子会让他学更多。
在学校的课堂上,这些掌握了更多知识的孩子对其他人造成了压力。他们在课堂上表现得更加活跃和自信。“现在的‘牛娃’实在是太多了。你不知道他们的知识量有多大,绝对不是课堂教学能够涵盖的。”一位小学家长说,看到别人家孩子的表现,自己很难不焦虑。
一位名校的高一数学老师对半月谈记者说,在开学后的摸底测试中,他发现班里超过一半的学生已经学过高中数学的全部内容。这意味着,如果按照大纲的教学进度讲课,会有一半的同学提不起兴趣。于是,他只好调整教学进度,重新备课,让教学难度适应班里学生的实际需求。
面对同一个班级、同一个学校里学生的学业水平差距的拉大,老师们不得不采取更多方法,有针对性地开展教学。在上海,一些知名民办学校的入学面试内容自成体系,没有上过辅导班的孩子,会有看不懂考卷的挫败感。在很多学校,通过“走班”等方式开展分层教学,已经成为必不可少的教学方法。
一些业内人士表示,辅导班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补课,而是另外一套教学体系和思维方式。在授课的教师当中,公办学校的教师兼职已经占很少比例,大部分都是专门从事课外教育的高学历年轻人,他们会有针对性地组织教学研究等活动,成为各种考试和科目的专家。
每年中考高考之后,各大培训机构会公布一些学生带着成绩的“喜报”,还可以让学员获得一笔奖金,把几年来投入的学费赚回来,而这些成绩好的学生则成为“影子教育”的代言人,吸引对“提分和升学”有核心需求的人,进一步扩大“影子教育”的参与度。
“圈”走的是时间和钱吗?
“自从孩子上了小学以后,美好童年就丧失了……教育正在摧毁童年,摧毁家庭幸福。”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杨东平近日在论坛上表达了教育产业化“压迫”家庭,教育的公益属性被资本“绑架”的忧虑。
与学者的忧虑不同,现实生活中不少家长始终认为,对于教育的“投资”会是一门只赚不赔的交易,可以缓解对未来的焦虑。这种焦虑从母婴行业开始,一直蔓延到成人教育,贯穿人生最具发展潜力的几十年。
在0至3岁早教领域,上万元的培训费已经不是稀罕事,一节40分钟的课程平均下来要两三百元,还是集体上课。让家长心动的不是课程本身,而是不希望错过所谓的0至3岁的“大脑黄金成长期”“语言学习关键期”。到了3至6岁,培养舞蹈、围棋、乐器等才艺的“童子功”阶段开始了。
趁着小学之前学些技能“打打基础”成为一种宣传点。什么也不学的零基础学生,在小学一年级会遭遇“别人都学过了”的当头一棒,甚至产生恐惧心理。在被统称为“k12”的中小学教育阶段,“比学赶帮超”“一分就差几十名”是无比“正确”的说法。这种焦虑感在“小升初”等关键环节被放大到极致。
实际上,2020年,北京“幼升小”就近入学比例超过99%,“小升初”就近入学比例超过95%。如果官方数据准确的话,只有5%的学生可以在小升初阶段“逃离”随大流的就近入学,通过特长、面试等方式择校。
为了争取成为这5%中的一员,百万小学生家庭中流传着“从小学2年级开始学奥数,参加比赛,一路升级打怪,最终拿到重点学校船票上岸”的“秘密通道”。而这一条路径是通过各种“小升初讲座”“论坛”“网上课堂”等渠道获得的小道消息,以及身边案例反复验证强化而来。
在资本推动的关于“焦虑感”的营销氛围中,教育不再是对人生品格的培养,而是一种立竿见影的付费知识产品。“圈”走的不仅仅是时间和钱,而是少年儿童自主发展、免于恐惧的成长经历和身心健康。
弥漫开来的焦虑不安,让更多生意人嗅到了金钱的味道。
艾媒咨询发布《2020年中国在线教育行业白皮书》显示,2020年中国在线教育市场规模将达到3480亿元,其中K12教育是最大市场。
市场火热带来泥沙俱下,一些资质欠佳、没有学校管理经验的投资者也涉足教育领域。
有的与金融机构合作,通过网络贷款的方式分期付款;有的把学费包装成具有融资功能的理财产品,向学员募集大量资金;有的以“押题”“保证考过”为噱头,吸引年轻人报名。
然而,资本的冲动并非都能获得收益。由于资金链断裂和监管不力,民办教育培训机构“跑路”的案件屡见不鲜。而对于购买教育服务产品的学生和家长来说,由于教育投入具有明显的“收益的迟效性”,很难有立竿见影的效果评价,能够带来的主要回报或许只有“焦虑感”下降。
“任性”的资本挑战教育公平
根据教育部2020年发布的《县域义务教育优质均衡发展督导评估办法》,城区和镇区公办小学、初中(均不含寄宿制学校)就近划片入学比例应分别达到100%、95%以上,才有机会被评估认定为“优质均衡”。在可以预见的未来,各地教育主管部门进一步缩小义务教育城乡、校际差距的政绩目标,与人们追求更优质教育资源的冲动还将持续博弈。
而2020年新修订的《中华人民共和国民办教育促进法》落地后,民办学校的举办者可以自主选择设立非营利性或者营利性民办学校。这为教育与资本市场在新环境下联手提供了新机遇。
作为资本进入教育的典型场景,民办幼儿园已经占据学前教育领域的半壁江山。大量民办幼儿园呈现两极分化的状态:面向高端人群的“贵族园”和无证经营的“黑园”都很多。这种状态是资本进入教育领域后的必然结果——资本不会去做慈善,只能面向付得起钱的那部分人。没有民间资本会兜底保障付不起钱的人有合格的幼儿园上。
一位长期研究教育财政的学者指出,我国学前教育体系中,没有保障社会阶层的优先顺序。他的一项研究显示,公共财政投入的公立幼儿园,实际上的服务对象是社会分层中处于中高层的人群。
从某种意义上说,民办教育和培训机构的营利性相当于剥夺低收入者受教育的权利。对于只能享受到义务教育的“冰花男孩”们来说,希望“圈住孩子的时间,挣家长的钱”的教育资本并不会触及他们。
因此,有多位学者提出,“影子教育”的过度发展,不仅加剧了学生学业竞争压力,消耗了家庭、社会大量资源,同时也在削弱政府推进教育公平的成效。事实上,愈演愈烈的影子教育使义务教育资源呈现出向大中城市学生、质量较高的学校学生和家庭资本较高的学生集聚的趋势,从而对实现义务教育公平目标构成了巨大挑战。
为应对这种挑战,许多国家有面向弱势学生、后进学生的“补救教育”。如美国自上世纪60年代开始的“开端计划”和“每一个学生成功法”等,利用公共财政向贫困、残疾等家庭倾斜,为他们提供有针对性的课外教育指导。
如果不重视“影子教育”与主流学校教育的联动关系,让课外教育继续呈现出放任自流的状态,持续发力的资本就会造成弱势学生处于更加被动的状态,进而产生恶性循环,突破教育公平的底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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